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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吉岭过春节:童趣与欢乐满载的时光

发表时间: 2025-01-26 09:34

大吉岭过春节:童趣与欢乐满载的时光

秦昶丽 |再上大吉岭



童年上大吉岭,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母亲的娘家,也就是我的嘎公嘎嘎,住在哪里。几乎每年都上去一回。


但是上大吉岭又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大吉岭属于乐园乡。虽然只相隔几十公里,也有一条乡间公路,因道路等级和通行能力达不到国家标准,不能通行客车。去乐园要搭顺路的货车,常常是十天半个月前就四处打听哪里有顺风车。订好了日子,一同前往。从榔坪街背后上山,青林头,三口井,八角庙,然后掉头向西,往葫芦坪,过沙地,响潭园,就到了大吉岭。路上一般3小时左右。


倘若步行,那就费事多了。


从峡马口进入叶溪河,一路南行十五公里,到蒋家湾。翻越上阳坡,路过十二拐下干沟,上廖叶冲,到程家凹,杜家村,看到那棵坛子树,就到了大吉岭街上。常常是早饭后出发,傍晚时分到达。人累得不行,脚板磨起泡,浑身要散架。


从记事起,我上大吉岭都是坐车。


我的文广大叔在县供销社运输队开货车。每年腊月底,他都要开一辆东风140货车,弯道榔坪,送货到秀峰桥,顺便回杜家村的岳父岳母家,杜家村距离我的嘎公家不远。我们坐在堆满了蛇皮袋的车厢空隙处,一路摇摇晃晃,到乐园乡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秀峰桥,在那里卸了货,然后一路欢歌,向西奔大吉岭。过了年,正月初十前,大叔又开着那辆车来接家眷,于是我们又顺路回家。这时候,车厢里可热闹了,坐满了回学校上学的学生,大吉岭出门打工的乡亲。


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在我们童年的岁月里,我们搭这辆顺风车,上大吉岭嘎公家,一年又一年。这辆东风140卡车,也成为了脑海中十分珍贵的记忆。


小时候每次去大吉岭,邻居们都会说,你们一家又去高荒过年呢。这个高荒,多少带一点贬义。榔坪地处低山河谷,又有一条318国道经过,一华里的街道,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四川重庆上海江苏的货车,滋润了这个在鄂西群山中的小镇,渐渐有了小香港的诨名。而高山之巅的大吉岭,海拔高,交通困窘带来的不便,多多少少影响了经济的发展。加上冬天气候比低山冷很多,就用了高荒这两个字来代替。大意是地势高,除了山还是山,比较荒凉罢了。但是我对此没有什么意识。我只是认为高荒上有我的嘎公,嘎公家还有几个舅舅,还有小姨,我的老表李德勇,和我同岁,他学习成绩好。我可以抄袭他的寒假作业。这是我最津津乐道的事情。


嘎公家的房子,是一栋上百年的老房子。解放前,是一户财主的四个天井的大宅院。土改的时候分给四户人家。除了我嘎公居住的老房子还在,其余三户都搬走了。门口地面上光滑的条石砌成的五级台阶,大门两边水桶粗的整棵马桑树做成的柱子。柱子下面两个精美的石头雕刻的石墩子。都显示了昔日主人家雄厚的财力和辉煌历史。房梁上的楼板,每一块板子都有一尺宽,我在想大吉岭过去一定是有很多原始森林,不然哪里来的那么粗的树木。后来我看过一部讲述一户人家在乱世中把财宝藏在老房子的地下的电影后,我也开始怀疑这栋老房子地下或许某个角落藏有一坛金元宝,也可能是一麻袋的银圆。作为嘎公的小儿子,最有可能继承祖产的三舅曾经对我说,到时候你来帮我找,找到了分你一半。这当然是个笑话了。


嘎公年轻时上过几年私塾,人民公社时期,当过多年的生产队长。他和嘎嘎养育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我的大舅在远处成了家。二舅在大吉岭小学当民办老师,后来考取了华中师范大学,在县城高中当老师。他是这个家族最有出息的人。三舅高中毕业,东游西荡了几年,跟着在乡里兽医站工作的,我的大姨父学了点手艺,做起了兽医。我的大姨嫁在千财岭,我的母亲是老二,家里还有一个小姨,还没出嫁。我的嘎嘎,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土家族妇女,她常年头上系着一条方巾,操持着这一大家人的吃喝。她去的最远的城市是秀峰桥集镇上。她最有出息的二小子,在县城高中当老师,多次请她去县城看看,她都没有去。她勤劳坚韧,从来不发脾气,对我们这些孙辈,爱护有加,是一个典型的土家族传统母亲形象。


小时候到大吉岭过春节,比在老家格外开心。人多,热闹,好吃的,好玩的也多。我那个还未过门的小姨父,带着我到门口沟里下套,常常是头天下午去,第二天早上就能套一只山鸡或者兔子回来。去了毛,剥了皮,用一只瓦罐在火塘里煨上一小时,吃饭的时候,瓦罐里的汤都被我喝得一滴不剩。家里人多,亲戚多。过年还要开炸。就是做很多糕点,麦芽糖之类的零食。每次开炸前,都要准备几天,备足了干柴。先做麦芽糖。将糯米洗净并煮熟,米饭的湿度要比平时煮饭稍大一些。煮熟的米饭需要降温后与麦芽糊混合,然后放入锅中保温发酵。发酵和过滤:过滤后的汁水需要再次加热煮沸,蒸发水分,直到变成琥珀色并黏稠。麦芽糖就做好了。还要做焦切,金果麻眼儿。炸好了,每家每户都要分一点。童年的腊月在嘎公家过年,就是一幅热热闹闹的年货忙碌场景。



1996年,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的二舅恰巧到我们镇上的高中(后来撤销)参加一个教育研讨的会议。到我们家住了一晚。并对家人说,明天带我回大吉岭嘎公家去看看。次日早上,我们吃了饭,沿着叶溪河公路南行,到达蒋家湾。从河谷底开始翻越上阳坡,到达上阳坡已是过午时分,在我的大姑妈家歇脚,吃了中饭,已是下午两点。我们就从上阳坡下十二拐,一路树荫遮天蔽日,林中间一条羊肠小道,远处传来几声鸦叫,有点毛骨悚然。到达干沟河谷,才看到有户人家。门口一座精美的石桥,很有些年代。二舅说,这就是你的母亲出嫁走的那条路。我之前也是听说过的,今天有机会亲身体验一次,母亲当年走过的路,也算是一种忆苦思甜的教育。


从干沟上廖叶冲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山里天黑得早一些。二舅说抓紧赶路,目前还没走到一半。我一听就慌了,我早就脚底板打泡了,浑身也是汗流浃背,幸好是小伙子,血气方刚还能熬。二舅说他已经快二十年没走过这条路了。在我们爬上廖叶冲第一户人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上去敲门,主人在家,说明来意,得知我们是投奔大吉岭的亲人,老一辈都听闻过。又是装烟倒茶,还要做饭。还邀请我们就住下次日再走,我们婉拒了。主家拗不过,就找出来一个旧的手电筒,还能用。只是电池用久了,不是很亮。我们千恩万谢,二舅给了人家10块钱。对方坚决不要。我们拿着这个手电筒继续赶路。出门的时候,二舅悄悄将10块钱放在主人家门口屋檐下的柴垛上。


靠着这个手电筒,我们又继续赶路。二舅说,翻过前面的垭口,就是范家街的地面了。我以为很快就到了,殊不知走了好久,还没到那个垭口。手电筒也没电了,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晚饭还没吃。二舅看手表,已是晚上八点多。


天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天上有一点点星光,二舅凭着记忆,我们摸到一户人家门口,正准备敲门,见门上挂着锁,只好作罢。坐在人家屋檐下歇口气,正在想着怎么继续赶路,忽地摸到了什么东西,扭头一看,是主人家的竹扫把倒在屋檐下,还有六成新。二舅说有了,我们点燃了那个竹扫把,当作火把。准备赶路,看见屋檐下还有一把新的,我就顺势拿了过来。毕竟一个火把燃烧时间不长。二舅掏出了10块钱,放在人家门槛上,用一块瓦片压着。这是告诉人家,有人拿了你的竹扫把,这钱就当是买你竹扫把的钱。


我们举着那个火把,继续赶路。路上遇到几户人家,在门口纳凉,看见两个举火把的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土匪来了。一个火把快要燃完了,我赶紧点着了另一个新的竹扫把,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前行的路。还好没有风,万一点着了身边的森林,怕是麻烦大了。忽然感到脚下是平路了,原来已经走到公路上了。二舅说这是千财岭去大吉岭的公路,后面的路就好走了。我感到舒畅多了,又饿又累。看到前面一户人家亮着灯,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小卖部。二舅买了两瓶啤酒,一筒芝麻饼。我一口气咽下了2个芝麻饼,喝啤酒发现不是那个味儿。估计过期了,也有可能没有冰镇,差点吐了出来。店家让我们喝茶,估计是中午的剩茶,加了开水。我喝了几杯记不清了。饼子一共吃了5个,还剩下5个。吃完了继续赶路,第二个火把熄灭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杜家村。接下来只能顺着公路瞎摸。到大吉岭三岔路口,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到嘎公家敲门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嘎嘎起来给我们下面条,一边埋怨我们走得那么迟,也没捎个信。这一次的夜行经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但比起后来我去参军,随部队战备拉练,一晚上急行军几十公里,还要完成沿途作训部设置的各种军事科目演习,比那种高强度的训练,还是要轻松很多。


初中毕业,我在县城上高中,学习成绩一般,渐渐有了辍学的念头,下半年,高二的时候,我瞒着家人去参加征兵报名,没想到很顺利被录取了。于是在那个冬天,我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北方一座滨海城市,开始了自己的军营之旅。


在部队的头三年,我没有回过家。和老家的亲人们靠书信往来。听家人说,我的大吉岭的嘎嘎嘎公们,竟然在我这几年服役期间相继去世。服役期的第三年,我的军校梦破灭了。可是老天爷又给了新的机会,部队开始了军改,在部队实行士官选拔制度,士官和干部一样,领取国家工资,这是实行军人职业化的重大改革,我有幸被选中了。于是,又留在部队服役3年。服役期满后,一直留在外地奔波谋生。渐渐地,差不多快十年没有上过大吉岭。再后来,老家修建一条高速公路,我们的老房子被拆迁,我们迁居到了长江边的一个小城,回故乡就更少了。


再上大吉岭,已经是十三年后的事情。


提前和大姨的儿子,老表李德勇取得了联系。老表这些年做厨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后来在渔峡口结婚成家,开了一座酒楼,生意兴隆。一年少说也有大几十万进账。老表告诉我,从榔水公路东流河段新修了一条通往大吉岭的公路,距离近,只是路况险要。我们相约在东流河入口处汇合,上山,蜿蜒爬行,一路小心翼翼,走到了干柴土地。停下车来看,公路是修建在险要的崖壁上。脚底下几十米深的峡谷,就是当年我和二舅夜行走过的廖叶冲。对面的金银山,依旧巍峨耸立。许多年前它见证了我从它的脚下走过,如今,我又一次站在它的面前。只是我这次站得更高了,我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和它对视。我惊叹着修建这条公路所付出的人力物力,惊叹于人类改造自然环境的伟大壮举。从廖叶冲一路往上,我仔细搜寻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我试图辨认出,哪一家是我当年拿了别人的竹扫帚当作了火把,我想去真诚地说一声迟来的道歉,可惜竟然无法确认是哪家主人,只好作罢。



小姨已是人到中年,满脸沧桑。她在大吉岭三岔路口等我,怕我不认识路。我的姨父因患有矽肺病,不停地咳嗽。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前。十几年的岁月流逝,足以让每个人都改变了自己的容颜。小姨带我去给嘎嘎嘎公上坟。高大的石碑,映衬着远处的山峦。在纸钱熊熊燃烧飞起来的灰烬中,我跪下去给他们磕头,我是他们这根藤上结出的瓜果呀。曾经嘎公家的温暖记忆,如纸钱的烟火飘散。如今只有这高冢大墓,似乎向我倾诉,昔日那曾经美好的流连时光。


嘎公们当年居住的那栋老房子还在,被三舅改成了储存饲料的仓库。三舅是远近闻名的养猪能手。他的猪场规模大,每年能为他带来丰厚的收益。三舅骑着一辆豪华款的雅马哈摩托车。不知是消音器坏了,还是这款车本来就声音大,老远就能听到突突突的声音过来了。大吉岭的乡亲们,只要听到这响声,就会说;百万三来了,百万三来了。百万三是三舅的外号,寓意钱多的意思。友三如今是大吉岭的名人,富甲一方。


当年的高荒,如今已经不再是过去记忆中的荒凉之地。乡亲们发展蔬菜种植,生猪养殖,风生水起,发家致富。小洋楼一栋一栋,气派又漂亮。苍海沧田,斗转星移。高荒,已经成了流金淌银的好地方。三舅的两个儿子,娶回来的媳妇儿居然都是东部平原上的姑娘家。人家心甘情愿从繁华富庶的平原地带嫁到山里。本身就已经说明,历史在进步,生活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我们返程的路上,路过庙岭短暂停留,老表指着对面的干沟说,政府现在正下大力度招商引资,开发干沟峡谷的旅游资源。干沟大峡谷是亿万年前地壳运动赋予家乡的神奇瑰宝,跨越八角庙,沙地,乐园几个村,全程走完需要三天时间,比恩施大峡谷长多了,只可惜至今还未开发。我突发奇想,何不就在干沟汇入东流河的接口处,筑起一座大坝,将水蓄积起来,让三十里干沟变成风光旖旎的乐园九寨沟。到那时,游客从东流河的大坝上的码头弃车登船,一路畅游碧波荡漾的峡江画廊,欣赏两岸的绝壁风光,抵达秀峰桥码头,那将是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一幅景象啊。


但愿这样的梦想不再只是梦想。